杜甫五律《过故斛斯校书庄二首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杜诗中涉及“斛斯”的诗有三题。一、《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》中有原注：“斛斯融，吾酒徒。”二、《闻斛斯六官未归》。三是本诗。斛斯：复姓。【《通志-氏族略》：“代北复姓有斛斯氏。”】斛斯融是杜甫南邻兼酒友。斛斯校书是一老儒。校书：校书郎。【《唐六典-秘书省》：“校书郎八人。正九品上。”】斛斯六卖文为生。三者或是同一人。据自注，斛斯的校书郎为死后追授。此诗作于广德二年（764）秋，时杜甫居成都草堂。

过故斛斯校书庄二首（杜甫）

老儒艰难，时病于庸蜀，叹其没后，方授一官。

其一

此老已云殁，邻人嗟未休。竟无宣室召，徒有茂陵求。

妻子寄他食，园林非昔游。空余繐帷在，淅淅野风秋。

殁（mò）：《广雅-释诂四》：“殁，终也。”《国语-晋语四》：“管仲殁矣。”《岁暮海上作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仲尼既云殁，余亦浮于海。”

宣室召：汉文帝曾在未央宫宣室殿召见贾谊。后因以为受皇帝宠遇之典。《史记-屈原贾生列传》卷84：“后岁余，贾生征见。孝文帝方受釐，坐宣室。上因感鬼神事，而问鬼神之本。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。至夜半，文帝前席。”《贾生》（唐-李商隐）：“宣室求贤访逐臣，贾生才调更无伦。可怜夜半虚前席，不问苍生问鬼神。”

茂陵求：司马相如晚年居茂陵。其死后，汉武帝遣谏议大夫所忠求其遗著。《汉书-司马相如传》：“相如既病免，家居茂陵。天子曰：'司马相如病甚，可往从悉取其书，若后之矣。’使所忠往，而相如已死，家无遗书。…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，所忠奏焉，天子异之。”

繐（suì）：《说文》：“繐，细疏布也。”繐帷：繐帐。灵帐。《铜雀台妓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繐帷飘井干，樽酒若平生。”

淅淅：象声词。风或雨声。《七月七日夜咏牛女》（南朝宋-谢惠连）：“团团满叶露，淅淅振条风。”《诗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夜条风淅淅，晚叶露凄凄。”

【大意】这位老者已如云一样逝去，邻居们纷纷嗟叹不休。他生前一直没得到宠遇，死后徒然授以官职。老婆和孩子已寄居他家，院子也异于昔游。院子里只剩下灵帐还在，只有淅淅秋风吹过荒郊。

【诗意串述】其一写斛斯云逝，叹旧庄凄凉。前二联写斛斯云逝。斛斯逝世，邻人们叹嗟不休。叹嗟啥？他生前从来没被知遇，死后徒然追赠个官。（“宣室召”、“茂陵求”两典虽夸张，却不觉生硬。）后二联写旧庄凄凉。妻子寄居他家。院子里只剩灵帐还有淅淅秋风。

其二

燕入非傍舍，鸥归只故池。断桥无复板，卧柳自生枝。

遂有山阳作，多惭鲍叔知。素交零落尽，白首泪双垂。

山阳作：《山阳赋》，即《思旧赋》。向秀西行经嵇康山阳旧居，睹景伤怀，思念故友，因作《思旧赋》。后用为怀念亡友之典。【《思旧赋》（魏-向秀）：“将命适于远京兮，遂旋反以北徂。济黄河以泛舟兮，经山阳之旧居。瞻旷野之萧条兮，息余驾乎城隅。践二子之遗迹兮，历穷巷之空庐。”】《五君咏-向常侍》（南朝宋-颜延之）：“流连河里游，侧怆山阳赋。”

惭：惭愧。感幸之词。意为多谢、难得、侥幸。《江夏使君叔席上赠史郎中》（李白）：“多惭华省贵，不以逐臣疏。”《寻司勋李郎中不遇》（唐-钱起）：“每恨蒹葭倚芳树，多惭新燕入华堂。”

鲍叔知：春秋时管仲与鲍叔牙交往。鲍叔牙善知人。后用作赞美知人之典。【《史记-管晏列传》:“（管仲）少时常与鲍叔游，鲍叔知其贤。管仲贫困，常欺鲍叔，鲍叔终善遇之。……管仲曰:'……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鲍子也!’鲍叔既进管仲，以身下之。……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”】

素交：真诚纯洁的老友。《广绝交论》（梁-刘骏）：“斯贤达之素交，历万古而一遇。”“于是素交尽，利交兴。”李善注：“素，雅素也。”《寄王荆公介甫》（宋-曾巩）：“素交千里远，谁听此时歌。”

【大意】燕子不会飞进别人的院子，鸥鸟还是回到原来的水池。小桥断了再也没重新铺上石板，倒卧的柳树却自动生出新枝。于是有了这首思念老友之作，有幸有这样的知心故友。真心质朴的朋友都已凋零，满头白发的我泪流满面。

【诗意串述】其二续写旧庄凄凉，叹素交凋零。前二联写景。燕入故舍，鸥归故池。断桥不修，卧柳自生。皆旧庄所见凄凉之景。（景中寓情。为后文铺垫。）后二联叹故交凋零。看到燕鸥恋故舍，杜甫“遂有山阳作”，以悼念这位难得的知己。（“山阳作”、“鲍叔知”两典真切自然。）看到断桥卧柳，杜甫更是感慨：郑虔走了，苏源明走了，李白走了，知心故交凋零殆尽，如“断桥无复板”。想到此，禁不住老泪纵横。（此诗用典和写景皆精彩。）